复刻邦博

从心便怂——当一张抽空压缩被埋葬遗忘在箱盒下面与时间深处时的小小橡皮艇饱满充盈起来，当它肿胀成植物叶片下表皮上气孔保卫细胞般模样，刷子变换成桨在两边游移地摇摆打转，前前后后忽左忽右迟疑徘徊拖延无序——能看到自濑户内海打捞来的七英尺长的金枪鱼∶尖而小的尾鳍和庞大肥厚的身躯，排挤冷硬光道的鳞片与橙红的肉；穿过太平洋一路高歌猛进踏浪逐日，疾风骤雨来临的那一夜，小艇起伏潜游在波涛狂号中，银刀迫降丝缕连缀，章鱼粗滑溜软的肢条曾扒上边缘，四角斑斓海星跳离海底奔向水痕；最终划进意大利卡普里岛那一逼仄岩缝中，地中海千年侵蚀出沙砾般虎口般洞穴，墨灰白绿明都染尽宝蓝，剔透凌凌澈澈清清，映照过来反射过去——只是一张橡皮艇，载两人，过两里，方圆几米的范围，想象成巨船驶过八道经线八个时区，东三到东十不过一桨动作。
其实只在游泳池里。
风平浪静。
氯波粼粼。
《赤脚鸣声》色彩对比鲜明，暗是暗晴则晴，就好像直己和柳赖槙的动作与笑容∶打斗时激烈强劲大开大合，有时又小心翼翼踯躅彳亍；笑容绽放盈掬满面，但悲伤时亦是微撇嘴角哭笑两分，这显得很青春。单纯开心而不想其它。可两个小时过去却又是明媚或阴郁的忧伤，说不出的惋惜遗憾也无从批判。
但我仍有两个疑问∶
为什么总在挣脱与环抱勒紧与拉扯？
打架是指“对立双方或多方，在相互矛盾发展到极点时，其行为特点为具有暴力倾向，以对他人产生身体造成伤害为目的的一种主观意识行为”，既然槙面对直己通红的手腕感到愧疚后悔，那其主观意识必然不是伤害，而是——挑逗、一种激情、感情表达的另一种形式，以表面打斗代替或等价带换触摸拥抱。如果我用双手搭上你肩胛臂膀紧贴臂膀睫毛相离只止一寸柔缓平和，这太亲昵暧昧了，旖旎氛围让我产生难以掌控的羞耻背德飘忽之感；如果我轻踢呢造作拍打呢，我们以青年人的暴躁热烈不服输争强好胜为由，扭曲纠缠在一起，撕扯衣服面粉纷飞，灰尘粒子喧嚣共舞，我们呼吸交融热气喷洒心跳共振思绪流转，眼间只有彼此，触碰合理，嬉笑合理，被掩藏的渴求也合理。其本质是心照不宣的躲避畏缩与缄默配合回应，是对未知与承担的恐惧∶我们是两个人，又是一类人。我们不敢反抗，无法想象。
为什么是“赤脚”？
赤脚达成一种突破束缚与规矩的释放，是亲密感受大地体温水流纹路的途径，也符合槙的随心所欲不着顺序。再一层，人们走得匆忙步履不停鞋屐磨破，胶底阻隔几厘米，速度叠加距离，脚不沾地，各式交通工具的代步造成机械死板的相对静止，行走的真实感被汽油燃烧殆尽，逝去真情实感一切缺少意义。——“我只相信实体，不信记忆”直己这样剖白。赤脚让我们脱离形骸感受灵魂，实体与实体的接触就算只是刹那，但发生过即为事实。就像记忆流水去而无声，“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还有录音带，这就是用来提供摩挲尝味过去的实体，这代表心动的发生∶为什么我在那天晚上去录那盘录像带？只是因为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情感是情绪的累积，长期且持续。
最开始的照面，那是一种神秘不可捉摸难以言表的吸引。相处过程中感到轻松愉悦，两个孤独排除之人找到从属着落进而产生依赖亲密，靠近想念。但他们自欺欺人，对自己的情感不去仔细认识辨明，最终导致暗示被假意忽略告白与爆发混为一谈承诺尽数失效早已无法挽回。
所以悲剧的终点是逃避沉默，是胆小追忆。
说到Promises，这是个承诺尽失的故事∶为你带《拯救女儿》的唱片；再看不见的“他”和美岛共去羚羊峡谷；三个人周游真正世界；我们攒钱买车跑遍天涯海角，椰子树下宽大叶片裁剪阴凉、润腻鲨鱼鳍掠抚胸膛、大漠广袤沧桑，黄惶荒恍的光色日影——每个人都在未知的明天走向离散消亡化为酥酥齑粉。
加西亚·马尔克斯于《百年孤独》中露言∶“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是无法复原的，那最狂乱而又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简单总结，二人就像公路末尾的车，一段时间并驾齐驱你追我赶，沉默，冲动，谁也不想落后谁也不愿疾驰，只是到了岔路口便不得不分道扬镳，，顺其自然究其自认。
阿拉斯加的雪地留不下脚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停驻的人才有家；撒哈拉肖想极光，漩涡熱圈的罅隙飞跃出咻咻莹绿；脚踩麦田，乌鸦盘旋头顶，上帝保佑不详；伊瓜苏瀑布当空急坠，浩大盛放的素花迸溅四周，不止声音被遮盖。一种乌托邦式的破碎悲凉就滋生其中，本身就是在欺骗，找替补，做假设，仅空想。
还有一个小细节。柳赖槙带上泳镜阻挡泪滴，直己游过泳后收集到两洼咸水坑，这从不放盐却同样不寡淡的意面中可猜出来。泪水是莫名其妙的代言，你不知道它何时滑落，不懂它为何而来，更不敢喧嚷它曾存在。
导演致敬《春光乍泄》，我重又听到何宝荣烟灰下袅袅挥散的“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又来到阿根廷站在挂壁瀑布前看飞流三千，只是徒增另一番无解愁绪。
赤脚鸣声，是夏天丢弃尊严奔跑时最后的嘶鸣。

插曲∶
soma——《the Cave》《Freeway jazz》《Primula Julian》